“祥开万象”策展记：

把雨花阁放进展厅里

王子林

祥开万象展主视觉

　　在“祥开万象：故宫与西藏文物联展”策展过程中，一直在琢磨午门正殿的展陈内容。午门有三个展厅，其中正殿展厅是整个展线的中心，一个体现中华民族共同体的主题展览，正殿该展示什么呢？

　　按理说，正殿应展示西藏宗教界重要人物在维系西藏地方与中央的关系中所起的作用和中央的治藏政策，如与松赞干布、八思巴、达赖、班禅、唐太宗、忽必烈、永乐、乾隆、章嘉等重要人物相关的历史事件、政策及文物，这未尝不可，但容易走向藏传佛教及西藏地方发展史中，失去故宫的优势。

　　于是有一段时间，内心处于迷惘之中，无从入手。

　　当策展陷入极度苦闷时，如坠入万丈深渊一般，看不到一点希望。

　　物极必反，正是在这个时候，突然想到了六世班禅和三世章嘉的影堂，为何不从这两座影堂入手呢？

雨花阁西配楼六世班禅影堂

雨花阁东配楼三世章嘉影堂

　　结合自己很早写过的一篇拙文《三世章嘉与六世班禅影堂考》，两位宗教首领的形象和两座建筑逐渐丰满了起来，如同两座丰碑一样出现在我的眼前。他们曾在维系西藏地方与中央的关系中起过重要作用。六世班禅带领他的200余人的庞大团队和众多物品，不远万里，跋山涉水，历尽艰辛到达北京，献上了一份长达442 厘米的丹书克奏书，最后圆寂于北京，其意义之深远，影响之巨大，在历史上恐怕无有过其右者。而三世章嘉长期驻锡北京，直接参与处理藏蒙事务，为边疆的稳定作出了巨大贡献。故宫与之相关的文物保存不少，这正是展览需要重点突出的地方。

　　遗憾的是，两座影堂的原状陈设保存状况不佳，六世班禅影堂原状陈设无存，三世章嘉影堂原状陈设有部分保存。

六世班禅唐卡

三世章嘉唐卡

　　由两座影堂，进而想到了雨花阁，两座影堂本是雨花阁的两座配楼，在六世班禅和三世章嘉圆寂后相继改造为影堂，以示纪念。

雨花阁

　　雨花阁建于乾隆十四年，共四层，按藏传佛教格鲁派四部即事部、行部、瑜珈部和无上瑜珈部神系供奉，这是雨花阁最精彩的地方，任何一部神系展示出来都将是亮点，但它与共同体关系似乎不大。

　　但细想，雨花阁是藏传佛教深入宫廷过程中的产物，属西藏地方与中央交往过程中形成的宏大建筑物。《章嘉国师若必多吉传》记，一天，乾隆问章嘉国师：“在西藏为佛教建有广大功业的杰出人物有哪些？他们的主要功迹如何？”章嘉国师一一详细列举，其中讲到了大译师仁钦桑波创建的托林寺，寺内正殿有四层，内设四渎部佛众的立体坛城的情况。乾隆说：“在朕的京城中也要建一座那样的佛殿。”于是，由章嘉国师负责，在内城右方建起了一座四层金顶佛殿，内置四渎部佛众的塑像。顶层殿内塑有密集像，第三层殿内塑有大日如来现证佛像，底层殿内作为各扎仓僧众念诵三重三味耶仪轨的场所。这座四层的佛殿就是雨花阁。

雨花阁四层无上瑜珈品

　　乾隆十五年，雨花阁改造全面竣工，雄伟高大，外观立面为三层楼阁，内里四层（第二层为夹层即仙楼），汉式单檐攒尖顶，上覆鎏金铜瓦，顶立鎏金喇嘛塔，顶脊装饰藏式鎏金蹲龙，每层檐下有泥金彩龙盘绕柱梁之间，气势非凡，堪称禁城最壮观的佛堂。其中一层供奉有三座巨大的紫檀木龛珐琅坛城，正中坛城前置紫檀木佛龛，据乾隆时期雨花阁陈设档记载: “中供金胎释迦佛，左供金胎四臂观音，右供金胎文殊菩萨。”三座坛城后靠仙楼花罩，花罩上贴有乾隆御笔横条一张“西方极乐世界阿弥陀佛安养道场”。道场设置与一层供奉的莲花族诸神有关，阿弥陀佛既是莲花族部尊又是西方极乐世界教主，而观音菩萨则是莲花族部主，故东坛城前供奉有白檀香圣观音像。

坛城前供奉的白檀香圣观音像

　　圣观音像引起了我的注意。

　　毫不犹豫地想到了这尊圣观音像将是正殿展示的中心。因为圣观音像背后的故事太有说服力了。原来圣观音像是七世达赖喇嘛仿布达拉宫罗格肖热像而制作的。

　　罗格肖热像的重要性在于此像原是松赞干布的本尊神，自松赞干布时代至帕竹崩溃前，圣罗格肖热像一直供奉于布达拉宫帕巴拉康内。明万历时曾一度流落于青海，清顺治时又回到布达拉宫，清康熙时又差点被准噶尔叛军窃走。观音信仰在西藏地方和内地都有着深厚而广泛的基础。清乾隆十六年（1751），乾隆帝受命七世达赖喇嘛格桑嘉措管理西藏地方事务并颁布《藏内善后章程十三条》，第二年格桑嘉措便向清廷进献了这尊白檀香圣观音像，说明七世达赖喇嘛将倾心贯彻《藏内善后章程十三条》和朝廷旨意，与驻藏大臣保持密切交往且关系融洽，西藏地方与中央政府的密切关系从此进入到一个新的发展阶段。当仿照罗格肖热像的白檀香圣观音像运抵北京时，乾隆帝即下旨供奉于雨花阁一层“西方极乐世界阿弥陀佛安养道场”前，以作为莲花族部主，并与雨花阁顶层无上瑜珈部密集金刚相呼应。据罗文华《故宫雨花阁藏密神系及其密宗四部思想》考证，密集金刚有三种形象，即密集不动金刚佛、秘密自在观世音、密集文殊金刚佛。从图像说角度看，雨花阁所供这尊密集金刚可以断定为“密集文殊金刚佛”。其用意不言自明。

　　通过这尊圣观音像，可以管窥西藏地方一心向中央的深厚情怀。

　　下一步的思考就在于如何将雨花阁及东西配楼放在展厅中。

　　午门正殿分三间即明间和东西次间，其间无隔断，通为一体。这种空间正好与雨花阁、东西配楼三座建筑空间相一致，为我们实现雨花阁搬进展厅有了客观基础。

　　正殿的东西次间自然是六世班禅和三世章嘉影堂展示之处，但如何表现影堂呢？是复原一座建筑原状或陈设原状？但工期长，成本大，不太现实，而且会占据很大空间，挤压观众空间，于是想到了用意象性的方法复原，即用线描图的方式“影堂+一颗树”，这种意象，展览部设计师薄海昆副研究馆员将这一理念作了最好的展厅演绎，好像展厅突然间有了生命一样。而长达442厘米《六世班禅额尔德尼巴丹益西奏书》，垂直陈设于展柜中，如天降之书，再现了六世班禅朝觐时的辉煌时刻，其效果足以震撼人心。

西次间六世班禅影堂意象（中间陈设六世班禅进献的长达442厘米的丹书克）

东次间三世章嘉影堂意象（中间陈设三世章嘉唐卡）

圣观音像陈设于明间中心展柜之中，怎样把圣观音像与雨花阁联系在一起呢？不知从哪里来的灵感，在圣观音像的展柜上方罩一块仿雨花阁观音六字真言天花，岂不简单！而且有寓意和意境。同样设计师海昆对此作了完美演绎，恰似“浮光随日度，漾影逐波深”，让我们兴奋不己。海昆亦想出于明间南展柜两侧空处立两堵木板墙，上装饰雨花阁全景照片和雨花阁剖面陈设图，如锦上添花，使展厅具有了浓浓的雨花味道。

明间圣观音像展陈景观（顶上为雨花阁观音六字真言天花）

明间圣观音像展示效果

明间南墙雨花阁照片

明间南墙雨花阁剖面供奉图

　　终于把雨花阁放进了展厅里，使展厅有了定海神针，心为之而充实。

　　意象似的设计，使展示的内容虚实相映，自然天成。雨花阁的嵌入和背景衬托，使展厅有了空间感和意境空灵感。通过雨花阁的虚拟空间框架，我们把忽必烈、八思巴、永乐帝、三世达赖喇嘛、五世达赖喇嘛、七世达赖喇嘛、六世班禅、三世章嘉、乾隆帝等联系了起来，与之相应的《胆巴碑》《喇嘛说》《理藩院则例》等辉映左右，使正殿的主题展示得以昭然，并呈花繁叶茂之景象。如参天大树，福荫后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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图文：王子林

编辑：王莹

审校：王子林、段莹、杨安